现实的徒劳，生命的倔强

美与徒劳本就是一体。

川端康成先生的文字有一种莫名的魔力，在岛村还在前往雪国的火车上，我便被拉进了一个虚幻的世界，在那里，我仿佛置身于车窗上的玻璃，那被揩的半水雾半透明的玻璃上，映着叶子半模糊半虚幻的脸。

一个看起来美丽纯洁的女子，连声音都明亮而优美，却偏偏让人感到悲戚，“一个女人像慈母般地照拂比自己岁数大的男子”，耐心而真挚，平静而悲愁。

“她到底还是当艺伎了么？！”第二次来到雪国，岛村看到拐角等他的驹子长长的衣服下摆。是的，她到底还是当艺伎了。十五岁被卖到东京当女招待，赎她的恩主一年半后病逝，再次赎她并教她琴的师傅的儿子染病，在这个偏远的雪国，没有自由与机会的雪国，她成为艺伎，义无反顾，无可奈何。

可是，在岛村眼里，始终相信她是个良家女子，她过于洁净了，让人总是将她与那种事区分开来。是啊，为了给师傅的儿子筹钱治病而选择失去自己纯洁的身子，但她的本心依然像雪一样纯白，即使沦为艺伎，却从不自甘堕落，衣服永远叠得整齐，破旧的蚕间糊着新的纸门，干净的墙壁精心的贴着毛边纸，上等直纹桐木造的旧衣柜，朱漆的针线盒闪闪发亮，过着徒劳地生活，怀着热切地希望。

起初我只是对驹子一如既往保持生活的规律与热忱感到赞叹，但真正震撼我的，是在她弹三弦琴时的状态与技艺，“她总是以大自然的峡谷作为自己的听众，孤独的练习弹奏”，“这种孤独驱散了哀愁，蕴含着一种豪放的意志”。我化身为梳妆台上的镜子，镜里映着洁白的雪，和驹子时而低声时而高昂的沉浸与激情，她的虔诚，融入纯洁的雪中，干净的如同幻境，让人忘记现实的徒劳。

驹子的现实是悲哀的，接连不断的宴席让她时常醉得昏天黑地，这种日子几乎没有尽头，没有波澜，但她却依然喜欢记笔记，喜欢翻阅旧日记，即使知道这完全是一种徒劳，却从未间断过。驹子的爱情也是悲哀的，驹子对岛村的爱，是热烈且执着的，却不是失去理智的，她一次次的犹豫与挣扎，一次次坚定的在天亮前回家，都是她和自己徒劳的爱情抗争的过程。无论现实还是爱情，她都明白，一切都是徒劳，然而这些徒劳，她都接受，同时，依然对自己的生活认真的负责，对自己的爱情执着的追求，顽强而倔强。

那么，车窗里虚幻的叶子呢。她的现实，又何尝不是徒劳。她明白她的徒劳，她让岛村好好待驹子，想让驹子摆脱徒劳，但是后来发现，岛村，这个将生活的无意义寄托于虚幻的精神世界的人，无法为这种徒劳做任何事，她唯一剩下的方法，是岛村带她到东京，然而连这一点，岛村都没有做到。叶子的美丽与洁净，认真与坚定，同样令岛村心动，只是这种心动，在岛村看来，无论对驹子还是叶子，从来都是一种徒劳，但驹子对待这种徒劳，是依旧真诚顽强的对待生活与爱情，叶子对待这种徒劳，是认真倔强的对待自己与内心，这种生命的倔强，在现实的徒劳之中，显得异常的美与悲壮，美与徒劳，本就是一体。

《雪国》全篇，都充盈着飘渺的虚无与淡淡的哀愁，这种徒劳或许让我们感到无力，但每个人的生活，也总有徒劳的时候。叔本华最看好的一种悲剧，是起于普通的地位对立和相互关系，他认为这种悲剧，正足以显示“不幸”乃人生所固有。中国现代美学家、哲学家宗白华则说：“悲剧之美是指使人悲哀之余，确能得到的一种安慰，一种解放。”惟愿驹子和叶子的悲哀与美好，能在我们面对现实的徒劳时，帮我们增添一份生命的倔强。

（作者系2018级新闻与传播学院学生）

编辑：李若彤